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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滿分也得90分的扛棒人

  • 作家相片: 屏風小編
    屏風小編
  • 2小时前
  • 讀畢需時 5 分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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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,臺灣原住民族文化園區八角樓特展館外,郭文欽、郭千祿父子趕在展覽上檔前二天懸掛主視覺輸圖。沒動用吊車,直接搭梯在近二樓高的外牆鎖釘,站在地面壓陣的欽哥說,出動吊車不易施工,再者,吊掛慣用帆布打銅釦拉鐵絲固定,時間久了,雨水加灰塵會讓銅釦的出現如淚痕的鏽漬,不好看。等帆布掛上去了,兩人花更多時間在不平整的轉角來回「抾平」,堅持讓看板沒有皺紋,「因為這樣看了才舒服」。


進入館內,開始另個階段的視覺牆貼圖,兩人默契十足在輸出背面三邊貼上2公分布膠,其中一側卻改貼2條1公分的布膠,一問,原來這一側有拼接版,「沿拼接線各黏上一條膠會更牢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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螺絲取代銅釦拉鐵絲,可避免鏽漬
螺絲取代銅釦拉鐵絲,可避免鏽漬

看不到的完美才是美


這對扛棒界的父子檔,一個有近60年資歷,一個是30幾年老手,兩人加起來上百年的功力,給自己設了一條基準線,「沒有滿分也要90分」。


他倆攀上高牆懸掛帆布,多少名人顯士臉面得露。他倆輕躍牌樓張燈結綵,為活動慶典妝點門面。他倆耐著柴油氣味,深蹲暗室替車體換妝,不論場景怎麼變化,欽哥父子始終是在背後搭橋的人。


凡是經過欽哥父子的手,不管看板、布條、展架、立體雕刻……在看得到的表象,必須光鮮亮麗,風雨無損。看不到的細節,絕對到位牢固,久耐不壞。


這樣找自己麻煩的追求是為了自我成就或滿足?他笑著搖頭說:「主家滿意最重要」。而這樣較真又龜毛的特質,看在業主眼中卻是可靠與完美。廣告公司的老闆們遇到身高不到160公分、體重不及46公斤的郭文欽,總得敬上一句「欽哥」或「郭師父」。


這對「扛棒」父子檔的內力深藏,全靠土法煉鋼,沒捷徑、無秘招。


扛棒是店家名片 走進商業最前線


70歲的欽哥,就像多數同齡者生長在物質匱乏的年代,課後得幫忙家裡採椰子、木瓜,練就爬上爬下的功力,沒想到竟成為日後吃飯的基本功。小學畢業後,窮人家的孩子多只能拜師求藝,以圖溫飽,自小手巧的他在學木工或做扛棒之間猶豫不決。


「扛棒」(Kan Ban)是日語譯音而來,如同店家的名片,形式、材質快速推陳出新,但不管怎麼變,「扛棒」就是醒目、流行、獨特的代名詞,幾經思考後,他走向正處起飛期的廣告業。


3年4個月的學徒期剛滿,仍滿足不了郭文欽,15、6歲隻身來到繁華台北。先是學做保麗龍模型,假日逛到迪化街,見到不曾接觸過的立體壓克力,當下求職,隔天上門工作,後來去當臨演、摺紙箱、畫戲台、畫門神……只要沒接觸過,他都會去試試。18歲自立門戶當老板,如今回頭看52年前的自己,他笑稱那時不知道吃了什麼「好膽藥」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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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窮則變變則通的大環境下,郭文欽邊做邊學,水電、木工、鐵工、油漆,只要跟廣告看板沾得上邊的技術,一項項疊加傍身養出實力。


從1960年代的一個字一個字手工繪製,至今仍能寫一手反字。1970年代的壓克力黃金期,他自始至今全程參與。1980年代的電腦割字,國小學歷的他硬著頭皮學,一指神功敲字照樣無敵。現在流行電腦彩色噴墨輸出,他還在第一線上,如同少林師父闖過一關又一關。



一路走來,郭文欽帶了不少徒弟,但這行太苦,最終兒子徒弟郭千祿成為搭檔,30多年來,憑著絕佳默契,彼此看照,穩步行前。


一股誠信走天下的信念,卻讓他踩坑摔跤,接連遇上倒賬,算起一筆筆被倒的爛帳,「竟然欠債的人還敢上門跟我老婆嗆聲」,想到這些窩囊事,郭文欽的語氣裡依舊帶著火,情緒稍退後,他坦言那段低潮期,總在想是不是該轉行,甚至質疑自己最初選錯行,「若選當木工或許日子會平順些」。但人生沒有後悔藥。錐處囊中,終會破袋。


就在百轉千迴之際,欽哥經朋友輾轉介紹,開始與廣告公司合作,各種具挑戰性的任務就此沒斷過。


「挑戰」二字說來輕巧,其實就是麻煩、風險與變數的綜合體,工作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。郭文欽以選舉宣傳看板為例,這類工作總是急急如律令,某次立委選舉,父子倆趕赴恆春半島掛看板,人剛回市區,就接到颱風折返的回馬槍,父子倆立刻再開80幾公里,把好不容易掛上的看板再一面面拆下來。


有一回,得在橫跨四線道的鐵路高架橋製作屏東縣民公園交通指標,但因面積過大,加上鐵道鋼材難以固定,最後擇定用油漆繪製。郭文欽發揮早年手工繪圖的本領,利用深夜避開車流,用油漆一筆一畫勾勒,精準度宛如電腦輸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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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對設計師的天馬行空,郭文欽跟著設計團隊燒腦,用技術、經驗來填補設計的空白。


以屏東演武場開館的首檔展覽為例,因為是歷史建築,展覽宣傳物件懸掛置放都有嚴謹規範,不能釘、敲、打,權衡再三後,郭文欽加裝海綿墊底,解決了釘掛問題,這個作法沿用至今。


郭文欽父子施工雖是品質保證,但仍有不盡人意的作品,同樣是在演武場展覽,有個過場設計,以20片透明片交疊出大武山的日出,他與設計師反覆討論與試作,最後他只給自己打了60分。但,不怕犯錯只怕不做,扛棒原本是郭文欽口中的「死工作」,卻在一次次試新中活過來。


走進跟郭家父子奮戰大半生的工廠兼倉庫,最近遭到白蟻入侵,倆人趁機整頓一番。沒想到翻出一張50年前奇美的壓克力板樣本,郭文欽隨手擦去表面灰塵,拿起樣本朝著光源看,嘴裡叨念著,「我的壓克力都是用正版,沒用副廠……」不同色彩透出的不僅是臺灣壓克力的繽紛歲月,更交疊出一位扛棒師傅的生命色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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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家父子倆陸續翻找出一塊使用了立體字、海綿字、豆腐角三種不同做法的廟宇壓克力板;一瓶鏽蝕舊漆罐底下手寫的76.3.31;一張夾在手寫板的商店門面設計……看似不起眼的物件,拼湊出一甲子廣告社的模樣。


總是熱衷吸收新知的郭文欽,站在3D列印、雷射切割技術前,卻停下了腳步,看著原本負責懸掛的看板改成LED螢幕,或許是體力,或許是領悟,面對數位浪潮的到來,這一回他沒打算跟進。


郭文欽說:「光是黏膠就從紙質、半PVC、PVC,現在就有6種材質,未來會怎麼變也不知道,也跟不上了」。


這時,郭千祿總算找出了手工線鋸的鋸齒鋼線,正打算示範使用方式,一旁郭文欽秒變身回那名有60年功夫的師傅,示範雙指操作的眉角,傳承這門已被淡忘的手藝精髓。


就算電動線鋸已取代手工線鋸,但,手把手的傳承與其中無法言喻的細節,AI恐怕也是力有未逮。


老師傅親手示範手工線鋸法
老師傅親手示範手工線鋸法

出處:屏東本事2025秋季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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