台灣小食多如繁星,各自放光。但就像凝視星斗,很難聯想到它們來自宇宙大爆炸。多數小食也如此,入口引爆味蕾,卻不知源自何處,粉粿就是個好例子,鹹甜冰熱皆宜,幾乎百搭,但起源眾說紛紜,幾不可考。透過網路賣粉粿,幾乎變成小電商的劉俊杰說:「我們家粉粿很簡單,最早從阿婆扁擔來。」
粉粿是台灣常民小吃之一,辨識度很高,最常見的是黃色塊狀。早年用含有黃色素的梔子花果實,過水上色,那種澄黃不太容易用色票標示,加工食品裡最近似的黃澄澄,是雞肉飯或滷肉飯上的醃蘿蔔。黃金風鈴木每年春天大街小巷爭艷,花色也是粉粿黃。
當年物質不豐,幾塊粉粿就可補充農忙大半天的體力損耗。
每年差不多也在黃金風鈴木花開落盡,就到了吃粉粿的好時候。它用料極簡,就地瓜粉和水。狀似番薯的台灣亦盛產地瓜,家戶必備地瓜粉,和水做成小食,就成為早年滿足口腹的妙方。
廚房裡的共識
劉俊杰曾在家裡的黑白照片看過那個年代,阿婆用扁擔挑粉粿穿梭田間。當年物質不豐,幾塊粉粿就可補充農忙大半天的體力損耗。
其實,近兩千年前《神農本草經》早有記載,梔子花果實有瀉火除煩、清熱利濕之效。地瓜粉和水,加上梔子果過水攪拌而成的粉粿,就此出現在閩南灶腳或客家灶頭。
「阿婆做粉粿到現在,至少有60年。」劉俊杰回憶,後來擔子換媽媽挑起,不只扛下生活,還扛出更多消暑新品。她一樣用灶頭常見的粉加水,手工製作粉條、粉圓。加上透而不爛、綿且順口的大豆、綠豆、紅豆,還有蜜地瓜,開始在內埔穿街過巷賣起礤冰,其中最受歡迎的配料還是家傳粉粿。
那幾年劉俊杰北漂,待過公營事業也當過保全,幾度想返鄉生活,但試過幾次又斷念遠走。他不想細說往事,但原因不難揣摩。家人!多數相愛又相殺。像粉粿成形前的整鍋粉跟水,粉吃水,水咬粉。物態不同,非經一番擾動無法融合。但只要勁道對,讓時間等待,最終一定有成果。
他婚後再次動了返鄉念頭,約8年前搬回內埔老家,夫妻倆成為媽媽小幫手。剛開始他學粉粿,太太孫嘉玲學炒二砂黑糖,熬製糖水。兩人算投入,但成果不如預期。劉俊杰坦言,粉粿再好吃,礤冰攤一天也賣不了多少。立夏後入梅,只要雨不停就慘了。不僅礤冰生意差,粉粿也沒處去。
「有一年生意太差,只好把粉粿全寄給台北朋友吃。」劉俊杰說,他們家粉粿沒加防腐劑,冷藏3天得吃完。他怕浪費,搶在賞味期前分送,沒想到卻獲好評。朋友都說跟小時候吃的一樣「𩚨嗲嗲」(註1),還鼓勵他到台北賣。
孫嘉玲說,他們初學一個月,婆婆就覺得功夫差不多了,但聽到要寄粉粿到台北賣覺得像笑話,劉俊杰直言,「媽媽不知什麼叫低溫宅配,一開始有點看好戲。」他不知如何打開通路又沒退路,只好每天刷臉書到美食社團發文分享。沒想到最後竟搭上各地團媽,近年入夏,熱銷時一天可出貨3、400包。
※台灣閩南語註1––「𩚨嗲嗲」:khiū-teh-teh 形容食物軟而有彈性,嚼勁很夠。
低溫宅配開啟新通路
別小看一包8、9兩的粉粿,3、400包一天配送全台及離島,表示前一天要攪1、 200台斤粉水。消費者下單後只等貨到入口清涼,他們夫妻可是在鍋爐間如入蒸籠。劉俊杰說,阿婆用扁擔攪粉水,媽媽接手後不知哪來想法,買了水泥攪拌機。雖然省力,但過程得注意粉、水比例,確保成品?嗲嗲 ,人工還是省不得。
媽媽用過的攪拌機,現仍轉著。遺憾的是,兩年多前她已離開看顧大半生的灶頭。「現在回頭看,我們開始學是天意。」劉俊杰說,那幾年待媽媽身邊,只覺得她一年比一年老弱,後來才知道是癌細胞作祟。他小時因家裡做粉粿常被呼來喚去,「原本不喜歡,有點排斥」。但現在回想,很感謝老天爺讓媽媽多留幾年,手把手傳授家傳手法。
所謂家傳,劉俊杰說,「沒訣竅,就是無添加,一切多靠手工。」他們從攪拌粉水到分切粉糰都靠手工,連燙手粉糰起鍋盛盤也靜待12小時自然涼。「因為試過!自然涼的Q度就是不一樣。」為了通風,他們家鐵捲門幾乎終年未拉下,紗門只用內鎖扣著,防賊全靠門口幾張警民連線的警語貼紙,若有似無。
這種若有似無其實是一種無形的堅持,堅持一切只能照媽媽教的做,別有份量。就跟在礤冰、甜湯裡隨便都能撈出來的粉粿一樣,小小一塊看似平凡,但要吃出𩚨嗲嗲絕不簡單。
出處:屏東本事2023夏季號